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剑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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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百四十六章 剑客行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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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事,不是信不过这位最器重的嫡传弟子,而是担心有徐杏酒没有想到的关键环节,他沈震泽当师父的,当然就要帮着补救一二。

  说实话,很多时候沈震泽都觉得自己这个金丹城主,配不上徐杏酒这位弟子。

  只不过这种天大的实在话,说不得,只能放在心里。

  在沈震泽修道之地的密室,赵青纨就像以往一样,安安静静坐在一旁,看着师兄徐杏酒与师父言语。

  只是一想到最敬重师父的徐杏酒,结果在今天那么用心用力地蒙骗师父,虽说没有半点坏心,可到底是一桩以前她想都不敢想的新鲜事,赵青纨便忍不住嘴角翘起,低下头去,掩饰自己的那点笑意,只是笑着笑着,便有泪珠悄然滑落脸颊。

  沈震泽察觉到她的异样,轻声问道:“青纨,怎么了?”

  赵青纨便有些慌张,手足无措。

  徐杏酒笑道:“师父,下山之前,青纨总说自己是个累赘,不过那会儿是当个笑话说给我听的,结果回头一看,咦?发现还真是,所以来的路上,便是这般哭哭笑笑了,师父你别管她。回头我骂她几句,修心不够,不过骂完之后……”

  徐杏酒自己笑了起来。

  沈震泽疑惑道:“怎么了?”

  徐杏酒站起身,作揖拜礼,郑重其事道:“恳请师父答应我与青纨结为道侣。”

  沈震泽哈哈笑道:“师父不答应有用吗,你们也不答应啊。”

  赵青纨抬起头,悲喜交加,伏地放声痛哭起来。

  沈震泽望向徐杏酒,这位金丹修士的神色,有些凝重。

  徐杏酒朝他摇摇头,眼神清澈。

  沈震泽便不再过问。

  天底下任何一位金丹修士,兴许境界有虚有实,修为有高有低,可是心智,绝非常人能够媲美。

  可能金丹斩杀元婴这类壮举,几位罕见。

  可是金丹能够以谋略坑害元婴,不胜枚举。

  不单是金丹如此,境境修士皆如此。

  修行路上,如何能够不小心?

  陈平安在云上城暂住在一座宅邸当中。

  正是龙门境老修士许供奉的私宅,这位云上城只在沈震泽一人之下的大人物,并无亲眷也无弟子。

  所以陈平安清清静静住下了。

  此时与桓云,在一座假山之巅的观景凉亭,两人再次相对而坐。

  桓云问道:“这趟扪心自问的路途,什么时候才是尽头?”

  陈平安弯腰从竹箱当中取出一件东西,是当时黄师不愿欠人情赠送给他的,是一块虬角云纹斋戒牌,碧绿色,广一寸,长二寸,可以悬佩心胸之间。好像与那座山顶道观的琉璃瓦,是同一种材质,只是略有差异,感觉而已,陈平安说不上来。

  正面就一个古篆,心。

  反面是一句诗词,田边沟渠幽濛胧,门扉日月荡精魄。

  “是一块道门斋心牌,只不过如今不常见了。”

  桓云只是瞥了一眼,便淡然说道:“我们道家自古便有唯道集虚、即为心斋的说法,事实上儒释道三教,皆有大致相通的学问。”

  陈平安握在手心,慢慢摩挲,笑道:“道理你不也都懂,而且只会懂得比我更多。”

  桓云笑道:“可惜不如剑仙修为高。”

  陈平安问道:“是修为高,道理才对。还是道理对,才有修为高?”

  桓云说道:“修道之人的境界,往往与道理无关。”

  陈平安点头道:“有些道理。”

  桓云说道:“还是要感激你没有直接去往我那宅邸。”

  陈平安将这块斋心牌轻轻放在桌上,又取出其余两件黄师赠送的物件,一枚篆刻有回文诗的玉镯,玉镯当中,萤火点点。一把样式古朴的树瘿壶,在缓缓汲取灵气。

  都是品相不俗的好物件。

  无非是陈平安看不出到底有多好而已。

  黄师那个大行囊,之所以显得大,是背了一样大物件的缘故,在黄师颠了颠行囊取物的时候,凭借那些细微的磕磕碰碰声响,陈平安猜测黄师还是得了一桩很了不起的福缘,除了最大的那件东西,其余杂乱物件,至少还有七八件,不过最后送给了自己这三件。哪怕如此,黄师还是得宝极多,不过陈平安觉得黄师身上所藏物件的品秩再好,都不会好于柳瑰宝的那部道书,以及府主孙清的那枚令牌。

  陈平安之所以知道这些,就只是纯粹心性使然。

  看似不知道也无妨。反正都不会与黄师争抢。

  知道还是不知道,有区别吗?

  当然有,而且还是天壤之别。

  人之心田脉络如流水与河床,小事是水,世事千变万化多如牛毛,心性是那河床,驾驭得住,收拢得起,便是大江大河、水深无言的气象。

  最终便可以如那蛟龙走江入海。

  陈平安是在为青衣小童沿水而走。

  可事实上,一路行来,陈平安自己的修心,何尝不是心井之中龙抬头,悄无声息龙走江?

  一两剑或是三两拳,打死桓云或是那赵青纨?

  很难吗?

  有何难?

  从来只做简单事。

  大概算不得修行。

  桓云继续说道:“玉镯本身材质就好,更有符箓高人以诗文作为一道阵法符箓,久而久之,便有了类似水中火的光景。这般树瘿壶,可以帮着练气士汲取天地灵气,同时自行淬炼成为适宜木属灵宝的灵气,不是法宝,可落在某些专心修行木法的练气士当中,便是法宝也不换的好东西。”

  这么一讲,省去他陈平安许多麻烦,这把树瘿壶是绝对不会卖了,至于玉镯,哪怕要卖也要报出一个天价。

  不过陈平安还是问道:“你觉得这镯子,可以卖多少颗雪花钱?”

  桓云说道:“为何不是几颗谷雨钱?”

  陈平安摇头道:“老真人果然当不来包袱斋,不晓得数钱的快活。”

  桓云便开出一个价格,两颗谷雨钱。

  哪怕是彩雀府孙清,水龙宗白璧这样的金丹修士,一颗谷雨钱,都不是什么小数目。

  许多金丹之下的中五境野修,尤其是洞府、观海两境修士,可能除了本命物不提,身上都积攒不出一颗谷雨钱的家当。便是有钱的山泽野修,轻易不会在自己身上带着几颗谷雨钱乱跑,多是留些小暑钱,以备不时之需,真要有用钱的地方,反正小暑钱的折算换取雪花钱,很简单,世间任何一座仙家渡口都可以。

  陈平安笑道:“老真人,好眼光。”

  桓云神色萧索,“好眼光,不济事。到底是比不得剑仙风流。”

  陈平安说道:“老真人你这见不得别人好的脾气,得改改。”

  桓云冷笑道:“一位剑仙的道理,我桓云小小金丹,岂敢不听。”

  陈平安瞥了他一眼,说道:“就怕有些道理,你桓云好不容易听进去,也接不住。”

  桓云沉默下去。

  陈平安却笑道:“不过我比老真人好一些,最爱听人心平气和讲道理,老真人,不如咱们聊一聊符箓一道的学问,切磋切磋,共同受益嘛。”笔趣阁

  桓云望向这人,真是一个性情难料的家伙,委实是坐立难安,心中不痛快,让这位老真人忍不住讥讽道:“不如我将几本符箓秘笈直接拿出来?放在桌上,摊开来,陈剑仙说需要翻页了,我便翻页?”

  陈平安置若罔闻,只是收起了玉镯和树瘿壶,小心翼翼放入竹箱当中,然后笑呵呵从竹箱中打开一只包裹,取出一物,重重拍在桌上。

  是一块从山巅道观地面扒来的青砖。

  桓云便开始闭目养神。

  这块青砖,说不定可以被寻常仙家山头当镇宅之宝了。

  陈平安想了想,取出笔墨纸,开始以工笔细致描绘那座仙府遗址的建筑样式,尤其是那座白玉拱桥。

  唯独那座山顶道观,不会去随随便便画在纸上。

  陈平安画完两张纸后,说道:“老真人,帮个忙?画一画后山那几座大的建筑?”

  桓云忍着怒气,从方寸物当中取出笔纸,开始作画。

  陈平安站起身,绕过石桌,看着那位老真人提笔作画,感慨道:“是要比我画得好些,不愧是符箓派高人。”

  桓云刚要停笔。

  那人便要抬手。

  桓云只得继续绘画。

  没办法,那人嘴上说着恭维话,但是手中拎着一块青砖。

  ————

  第二天。

  那搁放在私宅院子当中的仙府藻井一物,云上城沈震泽一定要买走。

  这位金丹城主好像势在必得,言辞诚恳,说他沈震泽就算砸锅卖铁,也要买下这件可以稳固山水气运的仙家重宝,以云上城某条街的所有宅邸铺子抵账都行。

  陈平安没有立即答应下来。

  桓云对于这口价值连城的藻井,其实也有想法。

  只是不敢开口。

  沈震泽还想着让桓云帮忙求情,只是桓云一想到那家伙手中的青砖,就头疼不已,便婉拒了沈震泽。

  当时沈震泽气笑道:“好你个桓老真人,该不会是想要与我争一争此物吧?”

  桓云也没觉得有什么好难为情的,干脆利落道:“机缘难得,各凭本事。”

  沈震泽无可奈何,只能说此物既然都在云上城宅邸落了地,就该留在云上城扎根。

  桓云笑道:“慢走不送。”

  沈震泽气呼呼离去。

  陈平安又跑了趟云上城之外的集市,当起了包袱斋,不过这一次只兜售符箓,不卖其它。

  双手笼袖蹲在路边,也不吆喝,反正有人询问就回答一二。

  先前在山水邸报上看到的那个消息,野修黄希要与武夫绣娘在砥砺山一战,再等两天就要拉开序幕。

  陈平安当然不会错过。

  昨天桓云离开后,陈平安便开始仔细盘算访山寻宝的收成。

  除了那些道观供奉神像的碎木。

  道观青砖,三十六块。

  碧绿琉璃瓦,总计一百二十二片。

  养剑葫内的绿竹叶尖滴水。

  当然还有茫茫多的竹叶和竹枝。

  暂时还温养收藏在养剑葫内的一团破碎剑气。

  以及那本最后得到手的书籍,陈平安尚未翻阅。

  黄师先后两次赠送的的四样东西,铜镜,斋戒牌,玉镯,树瘿壶。

  其实还要算上凉亭那股被收入法袍当中的浓郁灵气。

  以及又多走了一趟光阴长河。

  老真人桓云其实在今天清晨时分,就将那个稚童托付给沈震泽,让一位客卿悄悄送回自己山头。

  陈平安当然不会阻拦。

  不先有安心,如何静心修心。

  亥时人定,是道家讲究的清净境地。

  就像那佛家的烧头香,其实处处时时都是的。

  陈平安突然笑着抬起头,打了声招呼。

  徐杏酒蹲在摊子对面,可是千言万语,都不晓得如何开口。

  陈平安问道:“还好?”

  徐杏酒笑容灿烂,“还好。”

  陈平安点头道:“那就好。”

  徐杏酒问道:“我能与前辈买些符箓吗?”

  陈平安说道:“当然,来者是客,不过一张符箓该是多少钱,便是多少钱,你先前得到的那件宝物,就别拿出来了,反正我这儿不收。”

  徐杏酒脸色尴尬。

  他其实身上确实带着宝物,而且还是两件,至于神仙钱,一颗也无。失策了。

  昨夜与赵青纨谈心之后,都觉得应该交出各自宝物,当做谢礼。

  陈平安笑道:“吃不上你们的喜酒了,你要心里边愧疚,就当那件宝物,是我送你们的红包。”

  徐杏酒说道:“那我就不耽误前辈做买卖了。”

  陈平安挥挥手,“真要谢我,帮我拉些兜里钱多的冤大头过来。”

  徐杏酒苦笑道:“晚辈试试看。”

  陈平安笑道:“开玩笑的话也信?昧良心的事情,能不做就不做。”

  徐杏酒怔怔无言。

  陈平安揉了揉额头,“我就是随口一说,你别老是这么上心,累也不累?”

  徐杏酒却说道:“我观前辈言行,处处契合大道。”

  陈平安差点就要满头汗水,“我家山门暂时不收弟子。”

  徐杏酒莫名其妙,仍是毕恭毕敬告辞离去。

  好一位剑仙前辈,言语之中,尽是玄机。

  在街道远处,有一位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子,不敢来见那包袱斋。

  陈平安抬头望去,笑着点头。

  赵青纨施了一个万福。

  徐杏酒牵着她的手,赵青纨低着头。

  徐杏酒看着她,轻轻说着话。

  陈平安双手笼袖,看着有些熟悉的这一幕,便觉得好像人心虽有反复,可到底还有山水重逢,真是再好不过了。

  就是自家包袱斋的生意,大不如前,有些美中不足。

  一天下来,只卖出去几张符箓,小挣三十颗雪花钱。

  到了那座许供奉留下的宅邸。

  陈平安蹲在院子里,正仔细擦拭那口斜靠墙壁的藻井,时不时朝藻井呵一口雾气,差不多都要脑袋贴在藻井上边了。

  看得一旁桓云脸色古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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