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剑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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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百五十四章 一只笼中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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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少年道童站在台阶上,药铺的杨老头经常坐在那边手持旱烟杆,吞云吐雾。

  陈平安站在檐下,打了个规规矩矩的道门稽首,默不作声。

  不是陈平安故弄玄虚,而是确实不知道如何作答,主要还是担心牵扯到李柳,只好硬着头皮闷葫芦。

  少年道童抖了抖袖子,回了个有模有样的儒家揖礼,笑而不言。

  少年坐在台阶上,伸出一只手,“随便坐,我们都是客人,就别太计较了。”

  我是过客,你暂时也是,以后则未必。

  陈平安挪步坐在那条长凳上,与少年隔着一口四水归堂的天井,双方相对而坐。

  眼前少年道童的身份,根本不用猜。

  曾经骑牛过关,悠游蛮荒天下,随便一指,就将旧王座大妖打回古井底部,在对方身上留下数千年不可磨灭的道痕。

  更使得大祖初升远遁天外,不敢露面。

  饶是大玄都观的孙道长,这样一位“隔三岔五就要问候真无敌”的得道高人,传闻在游历浩然天下的时候,与白也等人,每每提起创建白玉京的道祖,一样与有荣焉,信誓旦旦保证天底下最能打的,还是在我们青冥天下那位。

  在道祖这边,揣着明白装糊涂,毫无意义,至于揣着糊涂装明白,更是贻笑大方。

  道祖看了眼陈平安身上的十四境气象,笑道:“礼一字,难在情理兼备,不死板。小夫子还是很厉害的。”

  随后道祖一语道破天机,“你能够容纳下陆沉的这份境界,流散极少,不单单是礼圣和陆沉的缘故,与你自身的‘虚舟’造诣颇高,关系不小,唯道集虚,虚者心斋也,虚己者天地宽。只说你认识的人中,周密,崔瀺,齐静春,郑居中,吴霜降,都是类似的读书人。通俗一点的说法,就是一个人空肚子,才能吃得多。修道之人,为何能够异于常人,何谓入山修仙,无非就是凿山为屋舍,将凡俗夫子的七情六欲,杂念浊气,搬出去,将天地灵气、道法机缘和功德福报,搬进来。”笔趣阁

  一袭青衫正襟危坐,就像个刚刚读书识字的学塾蒙童。

  如今几座天下的山巅修士,无论是飞升境,还是十四境,都不敢对周密直呼其名,就怕泄露人间天机给天上。

  道祖笑了笑,这家伙好像还被蒙在鼓里,也正常,三教诸子百家,岂会让那个一,年少时就获得持剑者的认可?更有两位师兄盯着,陈平安自然打破脑袋都想不到自己,这么多年远游路上,其实不止是秉烛夜游,亦是白昼提灯。

  只是道祖不着急说破此事,问道:“你自幼就与佛法亲近,对于肯定否定一事又颇有心得,那么一定知道三句义了?”

  陈平安点点头,“佛说世界,既非世界,故名世界。”

  道祖微笑道:“好语,可更说看,不妨举个例子。道理是天地空悠悠,例子就是驿站渡口,好让听者有个立足之地。不然高人说理,骑鹤上扬州。”

  陈平安说道:“苏子有诗篇,儋州云霞钱江潮,未到百般恨不消,到得元来别无事,儋州云霞钱江潮。”

  道祖说道:“再语。”

  陈平安答道:“道可道非常道。”

  道祖笑道:“难怪苏子赠送字帖,要比柳七更痛快些。也难怪孙观主对你青眼相加,回了家乡,逢人便说浩然天下有个小道友,是个妙人。”

  陈平安有些难为情,自己人还没去青冥天下,名声就已经满大街了?这算不算酒香不怕巷子深?

  道祖问道:“有没有想过,为何你那两位师兄,敢行瓮中捉鳖之事?万年之前,我们三位就未能彻底解决掉旧天庭遗址这个遗患,如今周密入主其中,想必只会难度更大。可是如今我们三位都要散道了,治水一事向来堵不如疏,这个道理,崔瀺和齐静春,都不是短视之人,岂会不明白?你再想一想,为何周密携众登天,他到底在等什么?补缺神位,跟我们世俗王朝的钦天监差不多,向来一个萝卜一个坑。”

  道祖说到这里,笑道:“周密总不能只是等着我们三个去堵门吧?”

  陈平安摇头道:“晚辈想不明白。”

  “因为人间有一事,让周密都百密一疏了。”

  道祖抬起手臂,指了指陈平安,“就是你,笼中雀。”

  天上周密,人间陈平安,存在着一场心性上的拔河,最终决定谁更能够成为一个崭新的、更强大的那个一。

  落魄山?魂归于天,魄归于地。

  当然周密肯定自有手段,另辟蹊径,别开生面,寻求破解之法,绝不会束手待毙。

  道祖说道:“所以青童天君留了一封书信给你,问你吃饱了没有。”

  陈平安瞬间心弦紧绷,双拳虚握,放在膝盖上,深呼吸一口气,沉声问道:“我就是那个……一?”

  道祖笑道:“齐静春确实将一副很重的担子,早早放在了你肩头。”

  陈平安豁然开朗。

  为何一个算尽天事的邹子,会那么早就开始针对一个泥瓶巷孤儿。邹子这种存在,原本早就勘破生死、超脱善恶了。

  年幼时上山采药,那次被山洪阻拦,杨老头后来传授了一门呼吸吐纳的法门,作为交换,陈平安打造了一支旱烟杆。

  从大隋京城归来,赠送了一把飞剑,被陈平安取名为十五。杨老头的理由,是谁家过年还不吃顿饺子。

  加上那把本名为“小酆都”的飞剑胚子,初一十五,寓意躲得过初一,躲不过十五。

  不曾想最躲不过的,好像是陈平安自己。

  再次出门远游,去剑气长城为宁姚送剑,腿脚上边张贴有真气符。

  陈平安问道:“一早就是我?”

  道祖摇头道:“那也太小觑青童天君的手段了,这个一,是你自己求来的。”

  陈平安松了口气,直截了当问道:“敢问道祖,能不能解决此事,而且我还是我?”

  道祖笑呵呵道:“自求多福。”

  陈平安哑然。

  道祖估计是担心陈平安想岔了,实在是一个原本好好的说法,愣是在世间给流传得越来越偏离本义,所以道祖随后加了一个字,“自求者多福。”

  陈平安问道:“如果李柳或是马苦玄看到了那些文字,那么会是谁的笔迹?”

  一直以来,陈平安始终误以为那些文字,出自李柳或是马苦玄的手笔。

  道祖摇头道:“不一定。李柳所见,可能是那个仿佛替他人讨债的董水井,或是‘道心守一’的林守一。马苦玄所见,可能是火神阮秀,或者水神李柳。顾璨所见,可能是宋集薪,或是画龙点睛的赵繇,阮秀所见,就可能是泥瓶巷陈平安或是刘羡阳的字迹。只能确定一点,不管谁看见了,都不是自己的笔迹。”

  道祖笑道:“当你们心中认定一事,就会不断寻找理由和论据,来支撑你们的这份认知。窑工,屠子,仵作,木匠,樵夫找柴,渔翁寻鱼,只因为一技之长,各有不同,那么看待同一座世界,就会各有各的侧重。”

  陈平安皱眉不已,试探性问道:“那些文字,类似红烛镇?就像是一处光阴长河的汇流处。故而谁都可以是,同时谁都不是刻字之人?”

  道祖答非所问,“青童天君之所以设置这个禁制,是为了让你们这些年轻人,都不至于在未来的修行路上,太过劳心。当然更担心,在骊珠洞天破碎,落地生根后,失去了一道隔绝天机的屏障,年轻一辈纷纷外出游历,会过早露出关于那个一的蛛丝马迹。”

  关于光阴长河的流向,是一个不小的禁忌,修道之人得自己去摸索探究。

  道祖笑道:“现在你是不是可以回答先前那个问题了?”

  陈平安下意识转头,看了眼泥瓶巷方向。

  从小巷走到药铺这边,若是有钱买药,风雪天气,道路泥泞,也会脚步轻盈,兜里无钱,同样的路程,哪怕一路春暖花开,也会让人步履蹒跚,疲惫不堪。

  为何会如此,心境使然。法不孤生,依境而起。跋山涉水,却不拖泥带水,这就是佛门所谓的除心不除事。何况自家先生还曾专门注解过“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”一语。

  年少时烧瓷一事,最大学问,无非四个字,得心应手。心之所向,手之所化。

  陈平安说道:“不用一个人瞎逛街巷,只为了能在地上找颗铜钱,也不用等着别家开门,我觉得都不辛苦。”

  道祖笑问道:“捡着过钱?”

  陈平安赧颜道:“还真捡过几颗。”

  帮人抢水的夜幕里,有个孩子躺在田垄上,翘着二郎腿,嚼着草根,头顶就是星河璀璨,孩子高高举起一颗白天在地上捡到的铜钱。

  道祖抬起手,指了指脑袋,再指了指心口,“一个人的理性,是后天积累的学问汇总,是我们自己开辟出来的条条道路。我们的感性,则是天生的,发乎心,心者君主之官也,神明出焉。可惜人为物累,心为形役。故而修行,说一千道一万,终究绕不过一个心字。”

  “陈平安,试问世间一切‘术’之宗旨所在?”

  陈平安略作思量,答道:“可以证伪,可以纠错。”

  道祖又问,“道之所在?”

  陈平安答道:“可以让人心神往之,与天地万物合一,远离颠倒梦想。”

  道祖点点头,似乎对陈平安的答案还算满意,有几分感慨神色,“百花齐放,千舸争流,最早那些改天换地的人族先贤,在那段很难用言语去描述的峥嵘岁月里,不管是修道登山,还是做学问,都是一个很美好的时代。”

  道祖站起身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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